陈秀英蹚着夜色走进蔡如廉的卧室时,宁谧的空气里流溢着骚动的花香。蔡如廉坐在黑暗中,眼镜上反射出一两粒幽光。她去点灯时他搂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后颈窝里,接着将她身子扳转过去,拚命地亲她的脸。他急促的动作显得十分饥渴,但她明显地觉出,饥渴的后面是伸手可触的焦躁。她伫立不动,任他忙碌,忍受着他的喘息里散发出的酒气。直到他的手欲解她的裤腰带,她才从他怀中挣脱开:“别这样,我今天没情绪。”
蔡如廉长叹一声,颓丧地坐在藤椅里:“其实,我的情绪也不太好……”
陈秀英问:“今天这么重大的活动,你怎么没上台去?”
蔡如廉顶顶眼镜:“你们不是都在么?不一定都要上去……”
陈秀英严肃地道:“今天特殊,上台就是一种表态。你虽然已不是党组织负责人,可也是县执委委员!我知道你对不再担任负责人有情绪,但是个人服从组织,这是党的原则!加上你又是国民党县党部负责人,更应该上台,向群众表明你反对蒋介石背叛革命的鲜明立场!”
蔡如廉说:“正因为我同时又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头,我才不能上台呐!我一身在两党,你让我怎么办?用右手打一下左脸,再拿左手打一下右脸吗?”
陈秀英忽然觉得他很陌生了:“你忘了,当初是党指示你加入国民党的!你首先是个共产党员!你什么时候变得不偏不倚了?你没看见上海、广州的共产党人在流血吗?”
蔡如廉半晌不语,拿起她的手抚摸。
她把手抽了回去,说:“我不是和你聊天,而是代表党组织找你谈话!”
蔡如廉抬头看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秀英说:“谁也不能代替你作出选择。县执委已决定,所有同时具有国民党员身份的同志立即退出国民党。我们在等待你作出回答。”
蔡如廉惊讶地:“你们背着我开了会?”
陈秀英摇头:“不是,因为找你不到,会又紧急。”
蔡如廉说:“这样做是不是操之过急,做过头了?国共两党不是同志和兄弟吗?”
陈秀英说:“那是过去的国民党!如今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三大政策已被他们抛在脑后,蒋介石的屠刀正举在我们头顶!”
蔡如廉摇头:“作这样的结论为时尚早,四月五日陈独秀和汪精卫不是发表了共同宣言,说蒋先生决无驱逐友党摧残工会之事么,这才几天?”
陈秀英说:“可如今这‘决无之事’不是已经发生了么?你难道闻不到这股血腥味!”
蔡如廉想想说:“也许,双方都值得检讨,双方都有过失……”
陈秀英气恼得身子一抖:“你,你别说了,表面上不偏不倚,实则替反革命辩解!我现在就等你一句话。”
蔡如廉说:“你容我斟酌斟酌嘛。”
陈秀英在太师椅上坐下,等他斟酌出结果。这间曾充满柔情蜜意的房子变得令人憋闷窒息。冷丁,一个念头跳出在她脑际:随着国共两党蜜月的结束,他们俩的亲密也该终结了?
蔡如廉端坐不语,冥思良久,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尖起手指,从中拈出一个金戒指。蔡如廉将它举到陈秀英面前:“秀英,这戒指我买了很久,一直想把它作为订婚礼物送给你……来,我给你戴上。”
陈秀英却把手反到背后:“以后再说吧。都什么时候,还谈私人感情。”
蔡如廉说:“如今我才觉得私人感情最实在,最珍贵,其他都是些虚无缥渺的东西……秀英,我们不要把私人感情与党派之争搅在一起。”
陈秀英说:“这怎么分得开?我最初就是因为崇拜你是共产党,才产生私人感情的!”
蔡如廉抓住她的手,将戒指戴上去,热切地说:“秀英,我一片真情可对天!我爱你,终身不渝!我渴望与你结婚那一天。秀英,我们结婚吧,我愿意带你到天涯海角,脱离人世间的一切烦扰!”他拥住她,亲她的头发,她的脖子,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喃喃道,“秀英,当我的夫人吧,把政治上的是是非非抛到一边去,让我们安安静静地享受爱情……”
陈秀英从他的怀抱里挣开,直视着他:“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蔡如廉捧起她的脸,诚心地说:“秀英,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我革命的经历比你长,见得比你多,演说、游行、集会、贴标语、出版地下报刊……哪样没干过?可是对改造社会究竟有多大用处?党派倾轧,兄弟阋墙,谁是谁非,清浊难辨。我越来越迷茫,也越来越厌倦。既然你们决定了,我服从,退出国民党;不过,我同时也想退出共产党……”
陈秀英呆了片刻,挥手就给了蔡如廉一个响亮的耳光,叫道:“你混蛋!”
蔡如廉捂着脸跌坐在地,旋即爬起,扶住陈秀英:“秀英,你听我说!”
“我不听!”陈秀英将他推开,从腰间抽出那支亮锃锃的勃朗宁手枪,对准他的胸膛,“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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