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奔波动荡的时刻,秦国朝野梦魇般地沉默着。
当河内快马军使报来胡阳全军覆没阏与的消息时,第一个接到军报的丞相魏冄顿时手脚冰凉,瘫在了书案前动弹不得。默然半个时辰,魏冄撑持着不时瑟瑟发颤的两腿登车出府了。秦昭王守在咸阳宫,他却不想将消息先告诉这位外甥秦王。若见秦王,他是总摄国政的权臣之身,必得有个说法,那种请罪式的难堪对魏冄是无法忍受的。在太后面前,他是奉策者,事实上攻赵之策也是宣太后最终拍案定策的;更要紧者,是太后最有主见,只有太后定了主意,他才能摆布得开。
到了章台,魏冄还是迟迟不敢踏进那片青绿的竹林。骤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老了,风火雷霆的气势在此刻不知不觉间悄悄弥散了。蓦然想起白起的特急羽书,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悔之晚矣!良久伫立,他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竹林,踏上了干栏上的木梯。
“丞相来了,坐。”午觉方起的宣太后点着竹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魏冄默默就座,不知如何开口。“甚时学得老到坐功?”宣太后笑了,“想与老姐说私己话吗?由得你了。”只要不是正式议事,太后对魏冄从来很宽和。魏冄一咬牙道:“太后,胡阳败了。”一道阴影倏忽掠过宣太后富态红润的脸膛:“如何败法?胡阳回来了?”魏冄粗重叹息一声,黑脸涨得通红:“胡阳战死,八万铁骑全军覆没……”
“你说甚?再说一遍!”尖锐一声,宣太后骤然站了起来。
“老姐姐,魏冄有罪!”魏冄一头砸在大青砖地上。
“当啷”一声,铁皮竹杖砸在蓝田玉长案上,宣太后软软倒在竹席上,脸色苍白得与一头白发融成了一片。“太后!”魏冄大急,吼得山鸣谷应。
太阳落山时,宣太后悠悠醒了过来。
秦昭王匆匆赶来了。一看年轻秦王阴沉的脸色,魏冄便知道这位国王肯定也得到了紧急军报。然则,看着躺卧在竹榻骤然苍老疲惫得风烛残年一般的宣太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良久默然,宣太后梦呓般嘟囔一句:“白起,白起回来了吗?”秦昭王连忙躬身道:“羽书已到,白起正在星夜赶回。”宣太后眼角缓缓渗出了一丝细亮的泪水:“明日都来章台,我有话说。都忙去,不用人陪我。”秦昭王看一眼魏冄,一句话没说走了。魏冄一直木然跪坐着,此刻要起,却觉两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强咬牙关猛然起身,轰隆咣啷地跌倒在玉案上。
宣太后嘴角一抽搐:“老了,你也挺不住了。”声音虽小,却是地道楚音,魏冄听得分外清楚。骤然之间心中一抖,魏冄一挺身神奇地站了起来:“但有魏冄,撑持得芈氏。”一句说罢,赳赳大步地走了出去,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将一座干栏震得簌簌索索。
宣太后起来了,扶着青绿的竹杖缓慢地摇下了干栏。
宣太后摇出了竹林,摇到了火红晚霞融成一片苍茫暮色的松林草地中。这胡阳,如何便能败了?八万精锐铁骑啊!秦军只有三十多万,骑兵只有十余万,一战净折八万,强秦八十余年当真是闻所未闻也。秦国军法:无端败军者斩刑不赦。何谓无端?庙堂之策无误,大将战法有失也。攻赵之战全军覆没,可谓秦军大耻,算不算得胡阳无端战败呢?寻常看来,自当是胡阳之罪。赵欲灭中山,秦欲奇袭而迫使赵国回兵,以保秦国河东屏障。如此定策难道有错?没有,确实没有。
如此,胡阳八万将士有错?攻下阏与险关,直逼武安城下,只要此仗打得,任谁也只能这样打。最终全军战死,非将之过也。如此猛勇惨烈,纵然天地鬼神,亦当为之变色。身为一国摄政太后,何忍将脏水泼向八万忠勇将士?何忍玷污他们身死异乡、含恨游荡的魂灵?如此,究竟错在何处?宣太后摇摇雪白的头颅,嘟囔了一句楚语,毋晓得山鬼招魂了?呸!宣太后又惨淡地笑了,如此山野怪谈方士之说,你却信了?你纵然信得,老秦人难道也信了?天下战国难道也信了?掩耳盗铃,芈八子何其蠢也。
仔细想来,众皆昏昏我独醒,还得说白起了得,兵家大势拎得清。若无白起羽书,阏与之败岂非要冤屈了八万秦军锐士?岂非要湮没了我等一干君臣的昏庸错断?秦之强,在于法行如山,阏与惨败若对朝野没个交代,老秦人丧子悲愤岂能平息?一班老秦大臣又岂能不闻不问?说到头,若得秦国不离心离德,便得在她芈八子与秦王、魏冄三人之中,出得一人承担罪责。秦王不主政,他纵然愿担罪责,又何能服人之心?丞相魏冄是自己嫡亲弟弟,撑持国政三十年功勋卓著,然则其性也暴烈,其行也霸道,若由他承担罪责,必定是大快人心。然则,岂非也意味着要将他置于酷刑死地?魏冄一死不打紧,入秦芈氏三千余口,何人护持得浑全?
面对着血红色的沉沉落日,宣太后猛然打了个冷战。
次日午后,秦昭王与魏冄、白起,同时到了章台干栏云凤楼。
三人皆感惊讶,大厅竹榻前第一次挂起了一道黑纱,两边站着两个目光炯炯的侍女,三张长案离黑纱近在咫尺,完全不是寻常时日的摆置。三人一阵愣怔,同声拱
二、大义自裁 宣太后承担了战败罪责(1/2),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