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后,谋刺元凶伏法,齐国为苏秦举行了最为隆重盛大的葬礼。
山东六国与仅存的二十余个中小诸侯,都派出了最高爵的送葬特使。张仪则以秦国丞相身份,做了参加葬礼的秦国特使。洛阳周室也派来了天子特使与三千人的葬礼仪仗,为这个洛阳布衣名士的不世功勋,“赐公国葬礼,以昭其德”。加上齐国隆重仪仗,整个葬礼仪仗铺排三十余里,直达苏秦陵墓。临淄人倾城出动,哭声盈野,天地为之变色。齐国星相家甘德目睹了葬礼盛况,感慨万端道:“苏秦上膺天命,下载人道,死之荣耀犹过生时,千古之下无出其右也!”
葬礼之后,齐国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一日,孟尝君兴冲冲来说:“张兄,孟老夫子要来临淄了。”张仪不无讥讽道:“又想来做齐军教习了?”孟尝君摇头:“这次孟夫子从燕国来。你说他意在何方?”张仪笑道:“身出危邦,又入其邻,还能作甚?”孟尝君知道,张仪对孟子历来没有好感,转圜笑道:“张兄,孟夫子还是有些见识也。”张仪道:“孟夫子有见识,何消你说?若去了学霸气,再去了迂腐气,老头子倒确实令人敬佩。”孟尝君哈哈大笑:“去了霸气迂气,还有孟夫子吗?不说了,明日齐王与孟夫子殿议,请你我主陪,你只说去也不去?”
“齐王做请,何能小气不前,自当陪你受苦。”张仪心不在焉笑了。
此日过午,孟子车队进入临淄。
齐宣王仿效当年齐威王之法,率领群臣与稷下名士到郊亭迎接,并在临淄王宫正殿举行了隆重的接风大宴。白发苍苍的孟子与齐宣王并席而坐,左右是张仪与孟尝君。厅中群臣名士罗列,是名家大师绝无仅有的礼遇。孟夫子雄辩善说,席间侃侃而谈,历历诉说了所过之邦诸多见闻,对各国君主略加评点,挥洒自如,不时引起举座笑声。齐宣王看重敬贤之名,又是第一次与孟子直面对答,对孟子学问气度敬佩有加,更对孟子的君王评点大有兴趣,谦恭笑道:“先生常过大梁,不知魏王近况如何?”
“魏王嗣者,实非君王气象也。”孟子非但直呼魏王名讳,且公然显出轻蔑笑意,举座皆是一惊。“先生此言,可有佐证?”齐宣王依然面带微笑。孟子矜持从容道:“与魏嗣对答,人无以敬之。彼问:‘天下何得太平?’我答:‘天下定于一,自得太平。’彼又问:‘定于一者何人也?’我答:‘不好杀戮,仁者定于一。’彼又问:‘不行杀戮便无征战,谁愿拱手让位,使仁者定于一?”我答:‘天下庶民皆愿之。禾田大旱,人望云霓,大雨但落,枯苗勃勃而起,其势何人堪当?’此等之王,此等之问,何堪为王矣!”
孟子悠然说完,座中一片默然,没有孟子所熟悉的惊讶赞叹之声,甚至也没有激烈反对与锐声辩驳,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这在讲究论战无情的战国,尤其在论战之风炽热的百余名稷下名士在座的场合,可说是罕见至极。偏孟子浑然无觉,已经有些混沌的眼神高傲地扫视了大殿一圈,悠然一笑道:“孟轲游历天下四十余年,阅人多矣!唯以仁政王道为量人之器,无得有他也。”
齐宣王岔开了话题:“先生从燕国来,燕国仁政如何?”
“燕国乱邦无道,何谈仁政?”孟子喟然一叹,“奸佞当道,庶民倒悬,此皆苏秦之罪也!”一言落点,稷下士子群便生出嗡嗡议论之声,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瞄向了张仪。苏秦新丧,张仪岂能容得孟子亵渎苏秦?然看张仪,神色淡漠,只径自饮酒。孟尝君却一眼看到,那根细亮的铁杖在案下抖动着。
齐宣王对孟子评判颇有不悦,岔开道:“先生以为,如何安定燕国?”
“置贤君,行仁政,去奸佞,息刀兵,燕国自安。”
孟子再没有触及难堪话题,齐宣王松了口气道:“先生所言,天下大道。敢问先生,如何能置贤君、行仁政、去奸佞、息刀兵?”孟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苍老的语调分外矜持:“上智但言大道。微末之技,利害之术,唯苏秦、张仪纵横者流所追逐也,孟轲不屑为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目光齐刷刷聚向了张仪。齐宣王一时愣怔了。
“孟夫子名不虚传,果然大伪无双也!”
张仪应声而起,一句悠然犀利的评点,殿中轰然炸开,嗡嗡议论不绝——方今天下,谁敢直面指斥孟夫子大伪无双?若是别个名士,齐宣王一定阻止了,毕竟孟子天下大家,何能让他如此难堪?可这是名重天下的张仪,是声威赫赫的秦国丞相,且孟子挑衅言辞在先,何能公然拦阻?
孟子极不舒坦,沉声问道:“足下便是张仪?”
“微末之技,利害之术,纵横者流,张仪、苏秦是也。”
孟子多饮了两爵,此刻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四十余年来,孟子周游列国,虽无一国敢用,名气却越游越大,渐渐地也不寄厚望于任何邦国,悠悠然成了一个超脱传道的大宗师。如此一来,反倒是放开说话无所顾忌,正合了孟子的傲岸本性,也使孟子的雄辩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近年来,孟子资望更深,各国皆奉为大贤宗师,孟子更是挥洒自如,
五、张仪又一次被孟子激怒了(1/3),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