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易水,苏秦听到了第一个消息:老国君病倒,蓟城戒严了。
苏秦生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不安。燕文公在位已经二十九年,是中原战国以明智著称的老君主。苏秦在赵国被奉阳君冷落,决意赶赴燕国,就是想从这个明智的老国君身上打开目下僵局。若燕文公突然病逝,国丧至少耽延数月,再加上新君忙于理顺朝局,一年内能不能面君都很难说。
燕国自来贫弱,除了五六百年间将宫室营造得颇具气象之外,商市民居无法与中原战国相比。苏秦满腹感慨,信马由缰在蓟城转悠,最后来到一家寓门前,风灯上大字赫然——洛燕居。店名很是雅致,一问之下,是洛阳商人开的,苏秦欣然住了下来。萧瑟夜晚有投宿,店中一片欣然。片刻之间,店东出来相见,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白发苍苍,矍铄健旺。几句寒暄,老店东得知苏秦乃故里官,倍觉亲切,立即亲设小宴为苏秦洗尘。老人数十年未回过洛阳,殷殷询问洛阳变化。苏秦说了一番,老人感慨唏嘘:“赫赫王城,今不如昔,我辈愧对祖先也。”
“老人家是老周王族?”
老人慨然一叹:“洛阳蓟城,俱都式微,周人气运尽矣!”
苏秦心头一阵发热:“前辈可是国后同支?”
“先生何有此言?”老人没有正面回答。
“烦请前辈转告国后,洛阳苏秦入燕,欲见燕公陈说长策。”
老人默然有顷,看着苏秦点了点头。
太阳落下燕山,蓟城一片暮色。
燕文公觉得自己老了,心绪多烦躁,忧心事连绵不断。秦国刚夺了赵国晋阳,捎带抢占了燕国两城;还未及反应,北边胡人数万骑兵又杀来抢掠;刚一出兵,西南中山国便趁火打劫;正欲报复,东南齐国渔民又大规模争夺湖泊水面。这些事还只算麻烦,最严重的是,赵国老冤家正在边境集结重兵,准备寻衅攻燕。百思无计,燕文公与国后秘商,称病诱敌,同时秘密集结兵力,要一举解决赵国威胁。谁知事有乖戾,他染病不起的消息一传出,太子竟想入非非,密谋发动宫变提早夺权。燕文公气恼攻心,真的病倒了。若不是国后燕姬斡旋折冲,说服太子负荆请罪,又说服燕文公隐忍不发,燕国大局还真要崩溃了。
暮色降临,燕文公觉得憋闷,吩咐内侍将自己的病榻抬到湖泊竹林旁。待内侍退去,他坐了起来,在清凉的晚风中沿着湖边漫步。走得一段,两盏风灯从对面悠悠而来。燕文公知道,那一定是国后,别人到不了这里,包括太子。
燕姬上来扶住燕文公,然后吩咐侍女推来酒食车,说她要在湖边亭下与国公小酌。燕文公大是欣然,催促侍女快去快回。这是一座宽敞的茅亭,绿草如茵,竹林婆娑,面前波光粼粼,周遭晚风习习,加之燕山凉爽,夜无蚊虫,是湖边一块上佳的休憩所在。燕姬吩咐侍女在亭下石榻上铺好竹席,置好靠枕,扶着老国君舒适地斜倚石榻:“国公,我方才从太庙归来,宫门遇见一位名士。”
“又觉是个人才?”燕文公不经意地笑着。
“我在暗处听他与宫门尉争辩,方知他是洛阳名士苏秦。”
“苏秦?莫非是几年前名震一时的鬼谷子高足?”
“是他。他说‘燕有大疾,我有长策。拦苏秦者,燕之罪人也’,我擅自做主,秘密唤来宫门尉,安顿他在宫门等候,连忙赶来禀报国公。”
燕文公默然有顷,低声吩咐:“来人。带苏秦从秘道入宫,在此晋见。”
竹林边老内侍答应一声,匆匆去了。片刻之后,遥见一人随着老内侍飘飘而来,月光下散发大袖,步态洒脱。及至稍近,已能看清来者服色是洛阳周人特有的深红,燕文公平添了几分亲切,觉得在如此月夜清风与一个来自故国的名士相见,纵无奇策,也是快事一桩。
“洛阳苏秦,参见燕公。”
“先生请入座。”燕文公欠身还礼,“本公稍有不适,不能正襟危坐以全礼待之,尚请先生包涵。来人,上酒,为先生洗尘。”
饮得一爵,燕文公肃然坐起,拱手一礼:“敢问先生,何以教我?”
“欲定长策,先明大势。”苏秦说得扎实缓慢,“战国以来,天下大争,唯以实力为根本。然燕国百余年几无拓展,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天下无过燕国也。此中根本,皆在公族虚荣之心,若瞽若聋,闭目塞听,不思整肃实力,不思邦交周旋。若非燕国地处偏远,早成二流邦国矣!”
“先生痛下针砭,亦当有药石长策。”
“强燕长策:内在变法,外在合纵。”苏秦清晰果断。
燕文公眼睛骤然一亮:“敢请先生详加拆解。”
“强国根本在变法,已成天下公理,无须多言。然变法须得邦国安定,否则不可能全力变法。目下,燕国危难在外,得外事为先,邦交为重。燕国外患,须得从天下大势出发,一体决之,方为长策。如今,天下大势之根本,在于强秦东出,威胁山东六国。秦国攻克晋阳之后,对燕威胁迫在眉睫。唯其如此,燕国解决外患,立足点亦是八个字——
第十五章 大成合纵 一、最老诸侯做了合纵发端者(1/2),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