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嬴驷遇到了难以决断的微妙局面。
策士犀首郑重上书,提出了完成秦国霸业的宏图大略——升格称王,攻取三川,吞灭三晋,廓平中原,统一四海。就嬴驷本心而论,很是赞赏犀首的大气魄,果真如此,他也是成就千古大业的一代英主了。可是仔细揣摩,总觉得这则宏略有些虚。在磨难之际,嬴驷对秦国境况有过长期的踏勘思索,认定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后虽然国力大长,但与扫灭六国所应当拥有的实力还有不小距离。基于这一判断,他没有立即奋起与山东六国决战的想法。可是,犀首之宏略应该也不是无稽之谈。究竟如何决策,嬴驷迟迟不能定夺。思忖几日,他突然想出一策:将犀首长策交重臣议之,必得人人上书。可是,这几日将几个重臣的上书看过后,嬴驷还是没底。因为,上书大都莫衷一是。只有樗里疾说了犀首长策有虚处,但却没有提出秦国究竟该当如何向前走。目下,只有司马错没有上书了。
“禀君上:国尉府呈来司马错上书。”
嬴驷稍许感到了意外。天已暮黑,旬日限期已到,司马错终于有了上书。嬴驷一阵兴奋,要立即看看这个国尉如何说法。内侍挑亮大灯,又在书案顶端放置了一座铜人座灯,书房分外明亮,嬴驷立即打开了竹简:
臣启君上:犀首方略,倚重军争,看似远图,实为近谋。近谋者,必以当下国力为根基。秦国新军尚未扩充,以五万之众欲吞灭天下,难矣哉!秦国元气虽成,然不足以对抗六国之力。以臣确算,欲东出大战,非三十万精兵不能言胜。而扩充军力、训练士卒,非两年不能完成。另则,秦国目下之可耕良田,唯关中近百万亩,余皆山地广漠,无以提供数十万大军长期征战之军粮。故此,犀首之谋,近不可行。秦国方略,可做两期:前三年预期,后十年动期。三年之内,韬晦猛进,暗拓国土,充实国力,整军经武,是为预期方略。三年之后,大举东出,远图可谋。不思寸功,无以成大业。愿君上思之。臣司马错谨上。秦公二年四月初四。
嬴驷合上了竹简。嬴驷又不自觉地打开了竹简。
整整一个时辰,嬴驷都在一动不动地反复琢磨。
终于,他霍然起身:“备车出宫,国尉府!”
国尉府后园很是奇特。司马错正在这里忙碌。四棵大树上挂着八盏风灯,照得树下一片写放山川沟壑分明。司马错手中拿着一支丈杆,凝神绕着这片写放山川踱步鸟瞰,不断用丈杆度量着山头、道路、河流,念出一串串数字。旁边一名军吏记录完毕,又是一阵沉默审量,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司马错要谋求的,是一条扎实可行的用兵之路。
他的谋兵思路深受先祖兵法影响,最大特点便是不“就兵论兵”,而是“据势论兵”。这是司马兵家独有的深邃兵谋。这次是他第一次担当大任,第一次从一个国家的角度寻求用兵出路,自然对兵事之外的整体形势尤为关注。他的第一举措,便是吃透国力。除了国尉府的典籍,他又在上大夫府、长史府做了不厌其烦的查询,对秦国的土地、赋税、人口、国库、生铁、粮食、马匹、兵器等等,都一一了然于胸。第一步做完,他立即有了清醒的判断——三年之内,秦国没有同时击败两个战国的能力,也就是没有全面东出争雄的能力。
如此,秦国在三年之内应当如何动作?兵事上是否无可作为?
让秦国装备精良的五万新军三年无事,空耗大量财货粮食,这是很不明智的。对于秦国这样方兴未艾的强国,又在刀兵连绵的大争之世,精兵闲置三年是无法忍受的。对于新军将士,三年无战也是无法忍受的。他要谋划一条出路,出奇制胜,打能打之仗,缩短积聚国力的时间。
“禀报国尉:国君驾到,已进大门!”一名军吏匆匆来急报。
司马错一惊,来不及细想,丢下手中丈杆向外迎去,尚未走到后园石门,国君带着一名老内侍迎面走来。
“国尉司马错,参见国君。”
“免礼了。”嬴驷笑着虚扶一把,“灯火如此明亮,国尉在做灌园叟?”
司马错不惯笑谈,连忙答道:“臣何有此等雅兴?臣正在度量山河。”
嬴驷大感兴趣,大步走到风灯下,略一端详大为惊讶,目光炯炯地盯住司马错目光注视之地:“国尉揣摩这片奇险边地,却是何意?”
“臣想谋划一场秘密战事,可立即着手。”司马错回道。
“秘密战事,能立即着手?”嬴驷又一次惊讶了。
“君上,臣虽不敢苟同犀首上卿的宏大方略,但秦国数万精锐新军,亦当有所作为,不能闲置空耗。为此,臣欲在两年之内发动两场奇袭,拓我国土,增我人口,充实国力。”司马错显然还深深沉浸在既定思虑之中。
嬴驷头也不抬:“奇袭何处,这里?”
司马错手中的丈杆指向秦楚交界处:“君上请看,这条河流是楚国汉水,南与江水相距千里。江汉之间,山地连绵,温暖湿润,土地肥沃,比我商於郡富庶许多。汉水之南二百三十六里,是房陵,楚国西部重镇。房
四、新人新谋 弃霸统而务实地(1/2),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