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监走出家门时,东山已经是红灿灿的了。
栎阳的早晨从来安静,洒扫庭除的市人也疏疏落落。但是,景监还是察觉到了今日清晨的异常迹象。国府大街上有五六家山东商贾店铺,货品丰富殷勤敬业,从来都是黎明即起,打开店门洒扫庭除,今日却全都没有开门。往日清晨多有出城耕耘的牵牛农夫,今日也一个没有。国人几家小铁铺也没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对,一定发生过自己不知道的异乎寻常的事情。昨夜,挑选并派定去大梁的秘密斥候后,已经二更天了。景监几乎是被人抬上卧榻的,一夜酣睡深沉,能知道何事?景监紧张起来,放开脚步向国府跑来。
赶到政事堂前,东侧正厅传出一阵哄然大笑,景监好生疑惑,急赶几步走上台阶高声报道:“前军副将景监觐见!”
正厅传出秦孝公声音:“景监将军,就等你了。”
景监跨进大厅。黑红两色的宽阔大厅里,秦孝公正在长案前沉思转悠。三级石阶下两边坐着四位大臣,栎阳令子岸站在中间,正比比画画地学说着什么,君臣几个显然因他大笑。景监感到疑惑,看看秦孝公,又看看大臣们,不知如何是好。秦孝公招招手,指着长史公孙贾后边空着的一张书案:“景监坐那里。子岸,你把夜来事再说说,教景监也明白。”
子岸就把昨夜谣言如何流传、君上如何下令、他自己如何率领军士搜捕拘禁六国商贾密探的事说了一遍。说到那些以商人面目出现的六国密探被拘禁后的狼狈丑态时,子岸绘声绘色:“有个长胡子大肚子的楚国商人,正在一个老秦户的家里低声吹嘘魏国上将军庞涓的厉害。我带着三个军士跃墙进去,命令他跟我走。他扑通跪在地上,拉长声调就哭,‘老秦爷爷,我是商人啦,不是斥候啦,你不能杀我啦。’我说,谁要杀你?跟我们去住几天就行了。他又哭,‘不杀我叫我去何处啦?我有地方住啦。’我心中气恼,大声喊他,换个地方,叫你对着墙吹嘘魏国!他一听吓得浑身乱抖,不断叩头打拱,‘求求你老人家放了我啦,我有十六岁的小妾送给你啦,你马上跟我去领走啦。不然,我马上送到将军府上去也行啦。’”
君臣们又一次同声大笑,景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上大夫甘龙摇头感慨:“危难当头,人心自见。此等人也立于天地之间,怪矣哉!”中大夫杜挚是甘龙门生,高声大气问:“上大夫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些奸商?”甘龙冷冷一笑:“秦自穆公以来,与山东诸侯纷争不断。秘探斥候太得阴狠,唯有一策:斩草除根,悉数杀尽!”
秦孝公本来正准备将话题引入秦国危机,不想杜挚无意一问,竟使他心念一动,想听听大臣们对这件事的想法,没有急于开口。待甘龙讲完,他想到昨夜自己的命令,心中不禁一沉。秦孝公没有想到,和元老重臣之间差异竟会如此之大。静下心来,他准备再听听其他臣工的说法。
甘龙话音落点,杜挚立即高声呼应:“上大夫高见。山东奸商,秦国心腹大患,不杀不足以安定民心!”长史公孙贾看看厅中笑道:“兹事体大,当先听听左庶长主张。”左庶长嬴虔知道国君昨夜布置,平静回答:“嬴虔尚无定见。”
“栎阳令说说,你可是有功之臣。”公孙贾又问。
栎阳令子岸直冲冲回答:“长史谋划大政,咋光问别个?你自己说。”子岸当然知道新君命令,且也忠实执行了,但见左庶长不明说,他也不愿先说。子岸是赢虔老部属,不明白处只跟定赢虔。白面细须的公孙贾很精细,沉吟有顷,平静作答:“我亦尚无定见。”
此中,大约只有景监对秦国面临的严重危机最清楚。他对这些元老重臣们云山雾罩的回答摸不着头脑。只有一个上大夫甘龙态度明确,景监又极不赞同。然则,不管他有何种想法主张,都不能抢在前面讲话。在座每一个人都比他年长资深,也比他位高权重。要不是新君亲点他做了金令箭使者,又特命他参加今日庭议,他不可能有机会和这些重臣坐在一起。也正因如此,景监无所顾忌,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做了秘密特使,担了重大使命,就要将自己所知和全部想法,真实告诉国君大臣,使他们尽最大所能拯救秦国,否则愧对国君重托。至于是否被采纳,不是景监此刻所想。
公孙贾笑容还未完全收敛,景监霍然站起拱手道:“列位大人,景监以为,六国商人密探不能杀,杀则对秦国有害。”“啪”的一声,杜挚拍案呵斥:“尔是何人,敢驳上大夫主张!”景监一拱手道:“在下,赴魏探密之金令箭特使景监。秦国面临灭顶之灾,不能再给六国火上浇油!”
“噢,你倒是有胆色。”杜挚尖刻嘲讽,打断了景监。
秦孝公眼睛一亮,还是没有说话。这时,左庶长嬴虔开口:“杜挚无礼!危难当头,群策群力,听景监说完有何不好?”嬴虔本是带兵大将,性格深沉暴烈,平日又极少讲话,一开口全场肃静。
杜挚出语刻薄,景监本想还以颜色。但他生性宽厚,且见左庶长斥责杜挚,也就不再计较。他再度向厅中君臣拱手作礼,亢声道:“秦国弱小,六国强大,这是不争事
三、政事堂憋出了一条奇计(1/4),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