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条山上,在整个晋南地区,刨人的祖坟,掘人的坟墓是最遭人恨的。围在崖口上的这一群红卫兵虽然身上都穿着绿军装,腰里扎着武装带,胳膊上佩戴着红袖章。但他们都是这附近山上山下的农民子弟,李丁民骂出来的话他们都能听懂,他们的父兄在家里也是这样教育他们的。他们毕竟还是一群娃子,一群盲从盲信没有自己主张的娃子。李丁民的骂像是一瓢凉水浇到他们头上,让这一群娃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娃子们是单纯的,李丁民却是严厉的。红卫兵里有人嘟囔一声:“这是李天喜他爹。”这一声嘟囔让他们谁也再蹦跳不起来。原因就在李天喜身上。天喜在学校里是个学习拔尖的好学生,为人处世也好。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随波逐流也参加了红卫兵,因为脑子好点子多,在这一派红卫兵里算是一个谋士。这次行动他就是负责人之一。李丁民是歪打正着擒住了红卫兵的头儿。
李丁民凶狠狠地骂了儿子一气,然后转过脸诚恳而不失威严地对一群暂时不知所措的娃子们说:“红卫兵小将们。”这句时髦的开场白他也是才从下马河大十字上拾来的,现在人们无论说什么,只要有红卫兵在场,就都要加上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他说:“红卫兵小将们,请你们相信我,我可是铁杆贫农,往上数三代五代都是给人扛长工的贫农。我向你们保证这个坟堆里没有埋藏着你们说的那个变天账。不错,这个坟堆里埋的是地主,他是神经错乱后跳崖死的,当时正是土改时期,那时候我是贫农代表,是我亲眼看着他下土埋葬的,别说是变天账,他连一片棺材板子都没盖,是卷着烂席片子埋的……”
李丁民的话没说完,天喜捂着火辣辣烧疼的脸朝红卫兵伙伴们摆头使了使眼色,自己先扭身走了。天喜一走,红卫兵就扔下手里的钢锨铁镐,也都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
红卫兵一走,月儿爬在爹的坟头上放声大哭起来。多少年来她都没有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哭过。今天,在遭受了这么大的劫难后,她再也忍受不住心里的悲苦,就哇哇地哭出来。哭吧,已经是个这了,还能再惹出多大的灾祸,大不了把崖口上的这两孔窑洞捣塌,大不了再让绑到大十字上去游斗一回……
新生这年就整十五岁了,虽还不是多么的粗壮高大,却也硬朗起来了。他早出晚归成天在山坡上放羊,坐在山坡看着马沟河里忙碌进出的人群,也知道文化大革命来了。父母都让揪到大十字上游斗去了,他能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来了?
新生只上了五年小学,脑子里简单的搞不懂纷繁复杂的社会上为什么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场革命。不管社会上兴起什么样的运动,受整挨批的总是父母这一类人,这世界多不公平呀。父亲母亲那么勤劳那么善良,却总也摆脱不掉苦难和屈辱,难道一个地主成份就真的要把人压上几辈子不让翻身?自己这个地主的儿子,剥削过谁?欺负过谁?从生下的第一天就受人欺负,这一辈子就真的要这样过去?唉,要是父亲母亲不是出身在地主家庭就好了,那样父亲母亲就不会这样无休止地受人欺负,自己也就不会来放羊,而是会和杏花他们一样去上学。自己也就不会说下一个瘸拐的小儿麻痹媳妇。不说一个这样的媳妇,那会说一个什么样的媳妇?自己真要是贫农出身,肯定会说下一个像杏花一样喜人好看的媳妇,不,不是像杏花,而就是杏花……
新生坐在山坡上已经这样没头没脑地胡乱想了好长时间了,每想到这里他就会忘情地笑出声,好像那个脸蛋儿美得像珍珠一样的杏花就真是他未来的新娘。想吧,现在至少还有想的自由,用虚无飘渺的梦想麻醉自己的灵魂,不也是一种乐趣吗,不然成天成天坐在这荒草野坡上,心里尽是苦难、羞辱、失落、空虚和孤独,那日子咋往下熬呀?不在心里和自己说说话,难道能和这群羊说?羊要是真能听懂人的话就好了,人要是生活在梦里就好了……
天渐渐地黑暗下来,新生把羊群赶进羊圈,肩上背一捆干柴慢悠悠地走上崖口。新生和父亲一样是很勤快的,每天放羊回来总是要捎一捆干柴。新生把干柴放到柴垛上,甩一下手里的放羊鞭。他每天回来差不多都要甩一下放羊鞭,用鞭声告诉母亲他回来了,听到他脆脆的鞭响,母亲总是要笑吟吟地走出窑门,来帮他弹扫身上的尘土,崖口上的一家人虽然历尽了磨难,但一家的感情却是深厚的。
新生的鞭子响过了,却不见母亲从窑门里迎走出来。新生就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一团阴影在心里升腾起来,他预感到灾难又降临到崖口上,又降临到他们一家人的头上了。新生赶紧向正窑奔去,正窑门敞开着,他往正窑门口一站,立时就呆住了,残酷的现实和他坐在山坡上幻想的美梦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窑里惨败的简直不能睁眼看,母亲坐在被捣塌的炕沿上悄悄地抹泪,父亲圪蹴在一片破碎的瓦砾里默默地抽烟。看着这惨破的一幕,新生恨的把手里的鞭杆嘎叭一声撅断……
前期的混乱过去后,就过年了。一过完年,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更往深处发展,就不再是几个穿着草绿军装的红卫兵在蹦跳着抄家揪斗破四旧立四新了。各行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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