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持久的饥荒袭进卧马沟的时候家家风声鹤唳,人人胆战心惊,而唯独政治队长郭安屯一家风平浪静没事儿一样。难道这场正肆虐整个中华大地的灾难长了眼睛,就避开了他们一家?
为度过这场灾荒,人们挖野菜,捋树叶,割树皮,刨观音土,在这些人的行列里有崖口上的耀先月儿;有上房院的吴根才和他的女人改改;有李丁民和他的女人水仙;有卧马沟所有的人,却很少有政治队长郭安屯和他的女人彩兰。在人们因吃不饱而面黄肌瘦的时候,在有些人因饥饿而浮肿了全身的时候,郭安屯一家大小的脸色却都是红红润润的,尤其是他那四个半大不小的儿子,还越发地欢势起来。半截小子吃死老子,在这极端困难的时候,郭安屯是拿啥让一家人吃饱肚子的?卧马沟谁不知道郭安屯年年都是缺粮户,卧马沟谁不知道彩兰是个大手大脚海吃海喝的女人,在丰收的年景里他家都是缺粮户,在困难灾荒这么厉害的年景里他家怎么就能有了粮食?五三年缴售余粮的时候全卧马沟就他家没有缴出来一石余粮。
在这巨大持久的灾荒里,别人都不得不靠野菜、树皮和观音土充饥度日,而政治队长一家的日子却出人意料地滋润起来,谁能破解开这个秘密?
不错,在以往的年份里郭安屯家一直都是缺粮户,可是在这困难的一九六零年他却有了办法。
实事上郭安屯家才是第一个断了顿儿的人家。春节过去没有多长时间,他家就掀揭不开锅了。最后一个黑面馍一家人争抢着掉在地上,彩兰因为没有抢到最后的黑面馍,就愤愤地把一只粗瓷碗摔到窑门外,然后坐在草片子上,看着在窑门外摔破的粗瓷碗,拍打着两条腿擦鼻涕抹泪地嚎哭起来:“这日月真真是没法过咧,造孽的咋就要下这么一窝讨债的饿死鬼,我活不成咧,我——活——不——成——咧……”彩兰像哭牺惶埋人一样拉起长长的调门坐在窑门里哭叫起来。
每年开春彩兰都要这样家里死了人似地哭上几回。彩兰这样一哭,郭安屯就知道瓮里又没有粮食了。往年缺了粮断了顿,彩兰这么拍胸打腿地一哭闹,郭安屯总是能想办法弄回粮食来。可是现在他真的也犯了愁,今年不比往年。往年不论是借是籴还是申请救济,他总能弄回来粮食,总能搞搞搭搭地对凑过去,因为他是政治队长办法比别人多。可是今年不行了,前几天他到公社开会。公社书记在会上明白地说:国家碰上自然灾害,有了暂时困难。上面要求大家顾全大局,咬紧牙关,勒紧裤带把困难挺过去。困难是啥?困难就是粮食不够吃。
郭安屯圪蹴在炕沿上,脚上的一双烂烂鞋都舍不的脱,连鞋踩在炕席上。唉,郭安屯脚上永远都是一双穿帮透底前露脚指头后露脚后跟的烂烂鞋。也难怪,他是政治队长,成天在马沟河里的沙石路上来回的跑,当然就比别人费鞋。
郭安屯圪蹴在炕沿边上,从开花的鞋帮子里穿露出来的两根肮脏的脚指头竟然还灵灵巧巧地上下翘动着,他的脑袋瓜可就没有露出来的这两根肮脏丑陋的脚指头动的那么灵巧了。他的脑袋这一阵就和缺了油的木车轴一样,吱吱扭扭地转不动。他嘴上叼含着的旱烟锅早就灭了火,但他还嘬着嘴含着烟袋杆叭哒叭哒地干吸。他真的犯愁了,今年不比往年。往年闹一阵春荒,短短的三二十天就过去了,到集上籴,到亲朋家借,或是申请队里公社的救济,都能把困难熬过去,可是今年不行,今年是个全国性的大灾害。全村全公社全县全省全国都没有粮食,这让他去那里弄粮食呀?
在下马河公社开会的时候公社书记就说:“面对困难,每一个人,尤其是每一个共产党员,都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这不是小事,这是感情问题,是立场问题。在困难的考验面前,每一个人,尤其是每一个党员干部都要和党保持一致,要同心同德,以革命的名义去想想过去。在革命需要饿肚子的时候,饿肚子就是革命,就是光荣……”
这个公社书记是接替老周从县里刚调来的,原来的老周书记调回县里当组织部长去了。新来的公社书记叫赵达志,中年人,四十出头,对革命的信仰就和虔诚的宗教徒一样坚决。“在革命需要饿肚子的时候,饿肚子就是革命,就是光荣。”圪蹴在炕沿上的郭安屯想着公社书记这句毫无道理毫无逻辑的混帐话,竟还笑了。这是因无奈而豁达出来的笑,是受了嘲讽而幽默出来的笑,是黑色幽默。
正坐在锅灶前的草片子上拍打着两条腿,长歌短调哭唱牺惶的彩兰听见炕沿上的男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哧哧地笑出声,就更来了气,就在原来的哭唱中加进去几声骂:“你这个没心没肺没本事的男人呀,你还能笑出声来,你这个挨炮子挨刺刀的,你是想眼看着把我们娘儿几个饿死,好和旁的女人去风流受活……”
“啪!”彩兰嘴里的哭骂还没有完,头上就重重地挨了一鞋底。鞋底是从炕沿上飞搧过来的,是郭安屯打过来的。圪蹴在炕沿上同样饿着肚子,窝憋着火气的郭安屯一声无奈的苦笑,竟招来这么一串臭骂,不由地就动了怒,脱下脚上的烂鞋,就狠狠地向彩兰的头上搧去。
彩兰头脸上重重地挨了一鞋底,那一串
第十九章(1/7),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