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春夏之交,沟底河滩地里的麦苗刚刚吐穗扬花。到下马河区委开一天会的郭安屯带回来一条重大消息:三天后,下马河人民公社就要宣布成立。
郭安屯是一路小跑着回来,把这重大的消息直接送到正在地垄里干活的吴根才耳朵里,送到全体社员耳朵里的。郭安屯现在还是个民兵队长,这次还是顶替社长吴根才到区委开的会,所以回来他就得赶紧汇报。
正在地里干活的吴根才和李丁民圪蹴在地脚头的土埝上,听郭安屯扇扇呼呼地把事情说一遍。成立人民公社是眼下全国农村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山下各区已经敲锣打鼓陆续换上了人民公社的牌子。听说四月初八三合镇人民公社挂牌成立的时候最热闹,不仅把县长书记请到了,还请了地区的王秀兰剧团唱了两天戏。下马河区委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也没有那么大的魄力,请不动县长书记,也请不动绛州城里的王秀兰剧团。但是下马河区委决定利用这次机会也好好热闹热闹,搞一个隆重的庆典,起码要跟上全国的形势。一日千里的大跃进运动已在全国掀起,四十里马沟不能闻风不动。为此,区委要求:在人民公社挂牌成立的那一天,四十里马沟,三十二村全部停工一天,各村的社员不分男女,只要能走动,就全到下马河来参加庆典,各村还务必献出一个节目,以表示对人民公社成立的敬贺。
开多大的会都行,把社员们领去就行,可是要出一个节目,就把卧马沟的三个干部难倒在河滩里了。卧马沟是一个鸡蛋壳篓一样的小村,满共不到二百人。全村连识字的人都没有,那里有弹拉吹唱出节目的人才。咋办呢?往年正月十五下马河大十字上闹红火,卧马沟人只有看的份,没有闹的本事,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吗。吴根才嘬着牙花,瞪圆眼睛愣愣地看着把难题带回来的郭安屯,闷闷地问:“不出节目不行?”
郭安屯也愁恼着黑脸回答说:“不行,区委分管这项工作的是韩同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临散会的时候韩同生还再三再四地对各村的头头们说:必须带一个节目来,还说,这是政治任务。”
“啥话一到他嘴里就成‘经’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李丁民突然说出一句冷话。韩同生来卧马沟下过几回乡,办过几件事,卧马沟的人对他都是了解的,所以李丁民才这么冷冷地说一句。
三个人沉沉寂寂地闷了一阵,谁心里也想不出办法。卧马沟里的这一群人在河滩地里做庄稼行,要让他们在下马河大十字上拿腔做势地演节目,那是万万不行的,那就等于是让他们上天,他们那里有上天的本事。十个人里头九个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说他们能干啥。吴根才把卧马沟的人捋码一遍突然想起耀先,想起每天下黑崖口上嘟嘟哒哒响起的唢呐声,于是就狠着声说:“是这,到时候让耀先拿上他的破唢呐到下马河的大十字上去吹,反正他也爱吹个这,咱卧马沟的节目就让他出。”
“这恐怕不行吧,他是地主的儿子,他每天在崖口上吹出来的都是死人调,当节目出,恐怕不行。”郭安屯张嘴就说出两条不同意的理由。
吴根才有些不高兴,他翻瞪着大眼看着郭安屯说:“他不行,谁行?你说咱卧马沟还有谁行?还有谁有本事到下马河大十字上去说去跳去吹去唱?没有吧,这不就对了。再不要张嘴闭嘴就是地主的儿子,地主的儿子也是人,这么些年大家还看不出来,崖口上的那两个人本本分分的比一些人不差,起码比虎林强。”郭安屯无言以对,再不吭声。吴根才接着说:“他能吹了死人调,就也能吹了结婚喜庆的喜欢调,不信叫过来问问。”
郭安屯就在地脚头的土埝上站起来,锄地的社员在地那头歇下一片,入了农业社后人们就养成一个这习惯,只要领工的干部有事往地边上一圪蹴,社员们就也跟着歇手停活。郭安屯不高兴地看看在地那边歇成一片的社员,高着嗓子猛猛地喊:“郭耀先郭耀先,你过来。”坐在人堆里的耀先立马就吓白了脸,在地这边并不是他带头歇下的,他是跟着大家最后歇下的,他赶紧拿起锄把。地那边的郭安屯就又吼起来:“谁让你拿锄来,把锄撂下,过来。”郭安屯一叫从来就没有过好事,耀先不知道刚开会回来的郭安屯又要在他身上找啥事,他心里感到极度的紧张害怕,却又不敢不过去,就战战兢兢地抖动着腿肚子,磕磕绊绊地向干部们走去。
也在人堆里坐着的月儿的心就提悬起来了,当众受辱,在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月儿就是不愿意看到她的耀先受辱受欺负的场面。月儿满脸委屈满脸羞红低垂下头,却不往地拿眼睛往那边溜看。
耀先惶惶恐恐地来到三个干部跟前,李丁民让他蹴下说话,但他不敢蹴,就哆哆嗦嗦地站着等着干部训斥。蹴在地上的郭安屯抬仰起脖子看着猥猥琐琐一脸紧张惶恐的耀先,觉得脖根子酸,就不耐烦地说:“叫你蹴你就蹴,站在那像一根橛似的,蹴下。”挨了骂的耀先慌慌地赶紧往下蹴,蹴的时候也是躲着郭安屯远远的,他蹴在了吴根才和李丁民之间。
手里捏着旱烟袋的吴根才,把阔阔大大的脸扭过来,脸上没有一点郭安屯那样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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