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夏,早上十点,向东市机械厂厂长办公室的外面围满了穿着灰蓝色工作服的工人。
火辣辣的太阳透过法国梧桐浓密的树叶照在人们满是汗水的脸上。
蝉在头顶“热啊.......热啊”的叫着,让人越发烦躁焦虑。
早上厂里宣布把一部分固定工改合同工,像是往油锅里到了一碗水。
名单上的人都来找厂长要说法。
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面孔忠厚的中年人。
大家或愤怒或惊恐,情绪都很激动。
微微秃顶的机械厂厂长,刘建设站在台阶上,大声说:“同志们,同志们,不要激动。听我说。这是国家八六年就颁布的政策,我们厂其实已经滞后了。我也没有办法。国有企业以后都只有合同工,没有固定工。连我也会变成合同工。”
“放屁,你是厂长,你说了算,会自己解雇自己吗?”
“以前是铁饭碗,我们吃饭、看病、养老、孩子上学甚至是死了,厂里都会管。现在改合同制,等我们老了,干不动了,厂里不肯续签合同。我们找谁说理去。”
刘建设:“你们要配合大局,把个人利益暂时放一边。再说,改合同工后,厂里会给你们买社会保险。看病、失业和养老都有保险。”
他这么一说,大家更激动,往前冲:“连这么大的国有企业都能不讲信用,保险能保个屁啊。”
“我们厂一年订单几百万,就缺我们这每月一两百块钱工资吗?你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有人从远处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
大家一看到他就瞬间静了,然后自动让开一条道,让他走到前面来。
来的人叫程时,今年才刚满十八,是所有转合同工的人里最年轻的。
两年前,老程帮程时改年龄送礼求人,费了老劲才让他顶职成了机械加工车间的普通工人。
程时长得帅,眼界高,自尊心强,关键脾气火爆还死倔,根本不服管。
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一言不合就把人揍得起不来,很让领导们头疼。
所以他这一次毫无意外的被列为强制改制的对象。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什么改合同工,其实就是方便以后厂里踢人。
因为固定工只要不犯大错,是不能开除的。
所以这次名单里的人,要么就是没背景老实巴交不会拍马屁送礼的,要么就是像程时这样的刺头。
程时的妈妈没文化,没工作,以前全靠老程一个人养家,以后就都指望程时。
现在铁饭碗说没就没了,程时肯定要大闹一场。
平时大家很看不惯程时,现在却巴不得他打刘建设一顿,逼着刘建设把他从名单上撤下来,那大家就都安全了。
看程时“噌噌噌”地直奔自己而来,刘建设也有几分心虚,忙撇清关系:“啊,那个,小程啊。有话好好说。这个转制名单是车间主任根据综合评分来确定的。”
所谓的综合评分是完成工作的质量和数量,加上工友和领导对他平时表现打分。
换句话说,便是程时不但能力靠后,人缘也不行。
刘建设不怕程时闹,就怕程时闷不出声做杀人放火这些过激的事情。
程时平静地说:“刘厂长,我不想转合同工。”
大家有些幸灾乐祸:瞧,这不就来了吗?
程时又说:“要不您直接让我下岗吧。”
大家顿时都静下来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就连刘建设也一脸疑惑:“年轻人不要说气话。这可不是小事,你要不要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程时家里现在都揭不开锅,要是没了这工作,还不全家都去喝西北风啊?
程时:“不用,我体谅厂里的困难。你也不用补偿我太多,把那台用了二十年要报废的德意志小型数控机床给我就行了。”
刘建设含糊地说:“那个机床就算用了二十年,也还值一万多块。你的工龄才两年。不够抵。”
程时直接下岗,倒是省了他不少事了,可他也不能直接答应程时,不然以后这些人就会有样学样,狮子张大口。
其他人反应过来,开始议论纷纷。
“程时,这可是铁饭碗,你可别这么冲动!”
“程时,别犯傻。一万块买那么个废铁不值得。你工资才一百多块一个月。一万块差不多是你十年的工资了。”
不是大家那么好心替他考虑,而是担心他开了个头,以后厂里都用电破铜烂铁买断大家的工龄。
程时顺着大家的话说:“也是,去年年底前盘底,这个机床的折旧才五千块。”
刘建设当时其实是故意压低价格,方便以后转卖给自己人,现在被拆穿了,有些恼羞成怒:“折旧是折旧,卖给个人又不同。看在你爸的面子上,你只要三天内能筹集来五千块,我就把机床折旧给你。不然你就乖乖拿工龄买断费直接下岗。”
第1章 从下岗零帧起手(1/2),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