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燈怎么会想到在酒坊也能出事。
吴王所在的酒坊,酿制的是一种名叫醽醁的美酒,颜色鲜碧,滋味醇厚。酒坊中有巨大的荆条做的“酒海”,专门用来贮藏醽醁,让新酿的酒老熟成型。
他的记忆中,是酒海里突然伸出一只黑漆漆的手,将正在追捕刺的他拽入其中。
上一次在放生池里所体验到的感觉又来了。那些低于地面的酒海本就一人多高,直径一丈来长,然而他竟触不到边界,除了溺死其中,逃生无门。
一个过去从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雷神将军,终于彻底感觉到,原来死亡如影随形。
他想起抱鸡娘娘的话:将军虽然逃过一劫,但缠绕左右的阴鬼并未散去,迟早还是要找到机会陷害将军。
杨燈被捞起来的时候,像疯了一样大喊:“抱鸡娘娘!抱鸡娘娘救我!”
李柔风带着张翠娥回到栈,两个人都已经花光了手头上的钱,没办法再住下去。两人收拾完包裹,那只毛驴仍然屁颠屁颠地跟随着大黑马。
李柔风摇一摇张翠娥:“娘娘,我们现在去哪里?”
张翠娥闭着眼睛,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胡乱指了个方向:“回家。”
“哪里?”
“我们家。”张翠娥说。
李柔风怔了一下。
李氏族宅已被烧毁,哪里还有他的家?
他策马带着张翠娥回了冯宅,拿钥匙从后门开门进去,小丁宝竟在里头守着。一见是他们两人回来,小丁宝丢了手中大棒,欢天喜地地迎过去:“娘娘!三郎……柔风哥哥,你们都回来啦!”
小丁宝引着路,李柔风抱着张翠娥去到她的房间,刚要将其放下来时,张翠娥搂紧了他的脖子:“冯时睡过的床,我……不睡!”
李柔风无法,只得又把她抱到东厢房,小丁宝张罗着,拿干净床单和被褥给她重新铺了张床。
李柔风看见那四个鬼孩子在房间门口跳来跳去。
第一个孩子说:“夭寿啦!阳魃又回来啦!”
第二个孩子说:“唉……又回来了。”
第三个孩子说:“笨蛋!阳魃回来不好吗?现在不会有别的鬼来抢我们的房子啦!”
第四个孩子说:“那头驴怀了个骡,我刚看到的。”
李柔风和小丁宝烧水,收拾房间,给张翠娥擦洗了一番后又自己洗浴,小丁宝已经困得在浴盆里睡过去。李柔风摸索着抱起小丁宝,帮他擦干身子,把他抱去耳房睡觉。小丁宝之前去给通明先生送完信回来,就睡在他的床上。
六岁的孩子,身子软乎乎的像条蚕一样,乖巧地蜷在他的臂弯里。李柔风给小丁宝掖好被子后打算离开,小丁宝拉住他的手说:“柔风哥哥,你能在这儿陪我睡吗?”他怯怯地说,“这屋子里有鬼,我一个人住着好害怕。”
李柔风只得解了外衣,陪小丁宝躺下。
他想,倘若小丁宝知道他不过一具尸体,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
小丁宝不似阳魃浑身火热,但也暖乎乎的像个红薯。“红薯”偎在他怀里睡了会儿,迷迷糊糊地说:“柔风哥哥,你的手好冰凉,我帮你暖暖。”果真有两只热乎的小手从被子底下伸过来,抱住了他冰冷的手。
李柔风想,原来小孩子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他过去从未想过将来要有孩子。萧焉是王,自然必须开枝散叶,传香火以延国祚。而他生性恬淡柔和,并无大志,毕生之愿,也不过是精研金石,悠然闲适过一辈子罢了。
过了会儿,李柔风感觉小丁宝的手都被冰得凉了,便轻轻地将他的双手拿开,又放回他自己的身子前焐着。小丁宝打了个喷嚏,李柔风连忙整个人从小丁宝被子底下轻手轻脚地挪了出来。
他阴气太重,除了阳魃,一般人是受不了的,更别说是孩子。
但他听见小丁宝梦呓般说:“柔风哥哥,你和娘娘都回来了真好,我又有家了……”
李柔风闻言怔了怔。
待听见小丁宝熟睡后均匀的呼吸声,李柔风披衣而出,独立中宵。
庭院中,房子上的骨灰已经被吹散了许多,星星点点余下的,仍能见出大概的轮廓。地上曾被他用骨粉抹开的残碑,仍然依稀可见。
他站了一会儿,又摸去杂物房,提出了之前没用完的半坛子骨灰,洋洋洒洒,抛在院子以砖块砌就的地面上。
他没有猜错,地上那些砖块里,又有许多是秦汉、魏晋时候的古甓旧砖。他用手指细细地摸着砖缝,这些古砖都是新填补的。他又细细去辨砖上镌刻的文字,有的真,有的假,显然搜集之人并没有那么强的鉴别力。
张翠娥像他一样喜欢这些古物吗?并不见得。倘若真是因为喜欢,她不会不懂得去分辨真假。
她似乎只是在收集,像一种癖好、一种发泄一样在收集。因为院子里的地砖中,这些镌字的古砖真是太多了。他看到最显眼的一块:“死生亦大矣。”
一点一点地摸过这么大片
第五章 法诀(1/9),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