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然沉寂。在大郎君的一声啼鸣之中,李柔风拖着装满冯时尸块的麻袋,张翠娥背着两个装满衣裳和细软的包裹,小丁宝抱着一大袋冷馒头,三个人一同出了宅院后门。
四个孩子的鬼魂在他们后面蹦蹦跳跳。
第一个孩子说:“走了走了!阳魃走了!”
第二个孩子说:“是哦……终于走了!”
第三个孩子说:“笨蛋!你以为她以后不会回来了吗?她没有带走大郎君!”
第四个孩子说:“她烫死我了。”
第三个孩子又说:“笨蛋!你已经死了!”
李柔风木然地想,原来这些孩子的鬼魂和他一样,也总是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浮屠祠中再次升腾起冲天大火。冯时身上油脂丰厚,烧出菜油下锅一般的嗞嗞声,听得小丁宝直流口水。
张翠娥递给小丁宝两枚折成三角的黄色符文,道:“去佛堂里,在佛像面前的香灰炉里把它们烧了,然后告诉你娘亲和妹妹,你谋了份给抱鸡娘娘看家护院的差事。”
小丁宝谢过张翠娥,走去佛堂。李柔风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无头女鬼,一只手抱着个婴儿,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头颅。
明黄色的符火在虚空中燃烧起来,小丁宝说:“娘亲、妹妹,抱鸡娘娘待我很好,她说,以后她的大郎君,还有她大郎君的老婆们,都归我喂了,只要喂得好,我就有鸡蛋吃。”
那无头女鬼手中提着的头颅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随即和那婴儿如两缕青烟盘旋升空,渺然而逝。
李柔风忽然说:“我没想死。”
张翠娥怔了下,道:“好。”
火堆噼噼啪啪地炸响,居然又热闹又温暖,令李柔风想起少年时的除夕,一大家子人围炉夜话,温馨又红火。
“你为什么要待在冯公公身边?”
张翠娥皱了皱眉,拿木棍拨了拨火堆,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会儿,却还是不耐烦地回答道:“为了活下去。”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吗?比如,做点什么?”
张翠娥干干地笑了下,声音嘶哑而不甚好听。李柔风皱了下眉,听见张翠娥说:“我嘛,就想在鬼市开间铺面,给人算算命,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这种——”
她从腰间的小布包中摸出一根指甲,这指甲在火光中灿烂如月光,她轻轻一弹,便发出嗡的一声,清脆如金石之音,绵绵延延震荡开去。
可惜李柔风看不见。倘若他看得见,便会早一些知晓,这个女人原来有这世间最好看的笑容。
一簇尸火,两样心思。
小丁宝蜷在火堆边睡着了,头枕在装着细软的小包裹上。另外装着衣物的大包裹,则被当作被子,在他身后为他挡住夜间的风寒。
李柔风和张翠娥则相对无言。
张翠娥掐着手指,紧蹙双眉默然一算再算,确信之前自己没有算错,冯时的死期本就不当在今年。
她想起七年前的那一卦,她算出萧焉命中当有一大劫,得过,便有八十六年寿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与此同时,李柔风的命盘却现出一团混沌之状,非生非死,非吉非凶,非寿非夭,非福非祸——极怪异之象,令她茫然失措。
这一晚上,她终于想明白,并非她学艺不精,而是因为她当时见识太少。
她只能算出阳间的人,算不了阴间的事。只要有阴间人掺和其中,所有她算出来的结果,都可能被改变。
冯宅中的大郎君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打鸣,天色仿佛在一瞬间白了。朝云叆叇,夜露未晞,在此阴阳相交之时,张翠娥从腰间小布包中摸出六枚一模一样的上林三官五铢钱抛向空中,为自己算了个金钱卦。
大凶。
张翠娥嘴角一抽,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慢慢落下来。
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将六枚五铢钱放回布包,摸了张黄符纸出来,笔蘸朱砂写了些字,折好后放进了袖袋里。
她拍拍李柔风的大腿:“放平。”
李柔风不知她所为何事,但依言放平腿,然后便感觉她枕了上来。一夜惊吓、奔波,张翠娥不曾入眠,现在她的声音里充斥着疲惫:“别叫醒我,有人来了再说。”
李柔风刚想问接下来怎么办,却听见张翠娥恶狠狠地说:“闭嘴!”
阳魃的头颅小,而且轻,枕在他的腿上,并不会让他觉得累。阳魃身上甚至有一种清洁干燥的温暖,仿佛能够净化他的一切。
之前他连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恶心。兄长说的“我们李家的人,世代清贵,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净雅致”,在他身上就像个邪恶的讽刺。他从未想过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说服自己是值得的。太平盛世只有萧焉能给,自己就算化作尘泥让人践踏在足下,又算得了什么?双足踏上故宅的废墟,鼻间飞入青烟纸烬时,他便确信了这一点。
但说归说,他做起来时却又是另一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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